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瘟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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瘟神

辛巴的目光自蒼穹中的聖米歇爾緩緩向下,停留在塔樓上。

那是教堂的第三層空間,入口被封死在了二層食堂的天花板上。塔樓四面各有三扇狹長的拱形窗洞,高度距離辛巴所在的天臺大概十幾米。凝神看去,一條不易分辨的灰色紗線從窗臺冒出來,緊貼著塔樓外側的墻壁垂落,末端距離天臺兩米左右。

目光繼續向下。

那些囚犯正默默盯著他。

一張張陰郁的臉孔浮現在二層餐廳的幽暗窗洞裏,睜大的眼睛裏交織著恐懼與興奮,仿佛下一秒就會見證辛巴像戈蒂埃一樣仰面墜落,頭顱碎裂在花崗巖的臺階上。

突然,他們慌亂散開,窗前出現一張扭曲的臉,充血的雙目與辛巴對視著,眼珠亂顫,滿是癲狂。

辛巴看著他,感到亂麻之中終於出現了一根清晰的線頭。

塔樓,鬣狗。

鬣狗來到天臺上,雙眼死死盯著辛巴。

“你在這兒幹什麽?”

“吹吹風,看看死老鼠。”

辛巴用腳尖輕輕一碰,那只看似完整的大老鼠突然齊刷刷斷成了好幾截,老鼠頭骨碌碌滾到鬣狗腳下,無光的小眼睛直勾勾盯著他。

鬣狗狠狠將它踢飛,鼠頭掉下去砸在臺階上,傳來一聲悶響。這聲音讓他戰栗了一下,然而馬上笑起來,像個孩子一樣拍手叫好:“又砸碎一個,嘿嘿,嘿,你——你來做第三個吧!”

他猛撲過來,被辛巴敏捷地閃開。

鬣狗晃了晃身子,在平臺邊緣險險剎住腳。他低頭望向陰影中幽深的階梯,似乎看見了不可名狀的恐怖之物。他渾身哆嗦,僵著身子步步後退,直至猙獰的血字刺入視線。

“這是……什麽?”

“不識字?”辛巴緊盯著他的反應,緩緩說:“上面寫著:審判即刻降臨。”

“審判,審判……誰敢審判我?你們這些蟲子、臭肉!都去死吧!”

鬣狗喉嚨裏發出沈悶的吼聲,像發狂的野獸,爆發力驚人,手腳並用地撲向辛巴。

“獄警、獄警來了!”有人嚷道。

聚攏在窗前的囚犯很快散開。趁鬣狗怔楞的瞬間,辛巴奪身翻進窗臺。同一時間,兩名獄警趕到了二層。

“你們在這兒搞什麽!”金牙蹙眉環顧著一眾囚犯,從旁揪出林恩,喝問:“說!怎麽回事?”

林恩瑟瑟地伸手,指了指窗外。

天臺上,鬣狗愈發癲狂,對著看不見的敵人抓咬撕扯,歇斯底裏地叫喊:“戈蒂埃——!”

聞聲,在場的囚犯不由心底發寒,倉惶相顧。

“45號!鬣狗!你他媽給我滾進來!!”金牙在窗前吼道。

鬣狗恍若未聞,依舊與看不見的敵人殊死搏鬥。

“媽的,瘋了。”

金牙吐了口唾沫,從腰間抽出警棍,小心翼翼地轉到鬣狗身後,一腳將他踹倒。鬣狗臉砸在地上,鼻血漫出來,一動不動。另一位獄警準備將其制服,突然被他手腳並用地纏住,狠狠咬在肩膀上。

“啊——!!”

金牙急忙上前,一悶棍抽向鬣狗腦袋 。他暈死過去,松開的嘴巴裏掉出一塊血淋淋的肉,還掛著衣料。被咬傷的獄警在地上翻滾痛呼。

金牙咒罵著,用力吹響哨子。一陣長長的哨聲後,附近的獄警紛紛趕來。鬣狗則被兩名獄警拽著小腿拖走了。咚、咚、咚,毛發糾結的腦袋一下下砸在樓梯上。

在場囚犯們靜了片刻,開始竊竊私語:

“嘶……你看見了嗎?他咬下好大一塊肉來!”

“這回要被關進地牢了吧?起碼關兩個禮拜。”

“關那麽久,會瘋的吧?”

“他已經瘋了!”

“一定是戈蒂埃的鬼魂回來覆仇……”

“噓——別提那個名字!”

辛巴站在窗前。

黯淡天光薄紗似的鋪在天臺上,模糊了血字和零落鼠屍。

舊的疑團未解,新的謎題已來。

寫下血字的人是誰?

與制造幽咽、鬼魂異相的是同一人嗎?目的是什麽——恐嚇兇手,伸張正義?

審判即刻降臨……

“辛巴先生,你……沒受傷吧?”

辛巴從沈思中回神,扭頭朝林恩笑了笑。“我沒事。是你帶金牙他們過來的?”

林恩剛要說話,一個溫吞黏膩的聲音插了進來。

“沒錯,多虧了你啊,林恩。我可不會忘記告訴鬣狗。等他從地牢裏出來,不知道要怎麽感謝你呢。”

林恩頓時臉色煞白。“不,拜托……”

“拜托,拜托……你還是第一次對我用這個詞呢。”毒牙舔了舔嘴唇,“光說可沒用,你準備怎麽拜托我……”

他伸向林恩的手被辛巴擋住了。

毒牙收回手,面容冷淡。“又是你,礙事的貓眼。別以為有點兒背景就可以在聖米歇爾監獄逞威風。這裏真正的大人物,你還沒見過呢。”

辛巴瞇起眼睛。“你說的是誰?”

“獄中的日子多麽乏味,不如留點兒驚喜吧。你遲早會見到他的。”

毒牙的笑容意味深長。

夜晚來臨前,天臺出現的詭異血字和鬣狗的癲狂之狀已經傳遍了整座監獄。不論獄警還是囚犯,所有人心裏都繃著一根顫巍巍的弦——在這昔日的修道院,難道真的有鬼魂作祟?

恐懼在漸暗的天色中不斷滋長,陰雲籠罩著聖米歇爾。

紡織車間潦草收工,犯人們被提前帶回到各自的牢房。路上,借著夜色掩護,辛巴給金牙塞了張紙條。

是時候去見見典獄長了。

半小時後,他跟著金牙來到了奇跡樓的豪華會客廳。

會客廳明亮舒適,香氣浮動,壁爐裏的木柴劈啪作響。辛巴進門時,莫瑟夫正窩在躺椅裏看報紙,手邊茶幾上擺著紅茶和小點心,全然不受獄中陰沈氛圍的影響。

見到辛巴,莫瑟夫起身迎上來,關切地打量著他。

“朋友,又見面啦!聽金牙說,你被一夥兒壞蛋找麻煩了,沒有受傷吧?”

辛巴攤開手,笑了笑,表示自己完好無損。
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不管案子如何,你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。”莫瑟夫真心實意地說。

“我來找你要一樣東西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牢房的備用鑰匙。我打算夜裏出去一趟。”

“出去?去牢房外?做什麽?”

辛巴笑瞇瞇地。“今晚11點半,我跟戈蒂埃有個約會。”

莫瑟夫眼睛瞪得溜圓,兩撇光潤的小胡子顫動起來,像大號昆蟲的觸須。“戈、戈戈……”

“開玩笑的。”沒想到典獄長這麽膽小,辛巴改口道:“我打算去教堂塔樓上看看。”

莫瑟夫松了口氣。“哦,塔樓……塔樓?”他又困惑起來,“可是塔樓已經被封死了呀。”

“從教堂內側無法進入塔樓,外側卻未嘗不可。如果我沒猜錯的話,害戈蒂埃摔下去的家夥,當時便藏身在塔樓之中。”

“嚇!戈蒂埃真是被人害死的?”

“今晚過後,就有定論了。”

莫瑟夫找出備用鑰匙遞給辛巴,仍有些不安。

“你知道的,因為那個……現在已經沒人敢在深夜外出了。”

“你是說戈蒂埃的鬼魂?”

莫瑟夫連忙擺手。“別說這個了,我會失眠的。尤其是,傍晚還發生了可怕的事……”說著,他虛弱地窩回躺椅裏。

辛巴從善如流地換了話題。

“還有件事,跟案情無關。”他信步來到花架前,摸了摸那些萎頓的葉片。“這些蘭花,說不定還有救。”

莫瑟夫騰地從躺椅裏跳起來。

“你不是在開玩笑吧?”

“我在囚犯中發現了一位‘綠手指’,也許他會有辦法。”

莫瑟夫忙問:“他叫什麽名字?”

“林恩,林恩·穆勒。”

莫瑟夫默默念叨這個名字。

來見莫瑟夫的兩個目的已經達成,辛巴起身準備告辭。

“還有個事兒……”莫瑟夫猶豫著,“上回沒跟你說清楚,到底覺得心頭不安。”

他踱步到窗前,避過辛巴的目光。“你可知道德·蒙蒂霍公爵?”

辛巴揚起眉毛。“諾曼底公爵?”

“沒錯。在諾曼底地區,他擁有國王的權柄,聖米歇爾監獄也在他的治下。”莫瑟夫說,“囚犯之中有一人,你千萬不可招惹。他是公爵大人的愛犬——烈性獒犬,酷愛傷人。”

“‘愛犬’?”

莫瑟夫對著窗外諷刺地笑了笑。

“是的,公爵在信中就是這麽稱呼他的。你知道,那些大人們為了抵擋空虛無聊的富貴病,有一些見不得人的消遣——口頭上稱之為‘鬥犬’,其實是血腥的地下搏鬥場。

“他是公爵從小飼餵的惡犬,後來偷跑出去,弄出好幾樁命案來。公爵舍不得殺他,就把他關進了聖米歇爾堡這只鐵籠子,還紆尊寫信交代我多加關照。”

“戈蒂埃墜亡時,他在教堂嗎?”

“不,他很少去那兒,也不參加勞動,在聖米歇爾堡有單獨的住所。此人名為馬斯蒂夫,編號是44。”莫瑟夫頓了頓,“犯人們管叫他——瘟神。”

瘟神。辛巴默念著這個稱號。

金牙口中的“某些人”,鬣狗身後人人畏懼的靠山,想來就是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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